狹小的房間，正好坐下了四個人。剛剛聽完一個瘋狂的計劃，千春面色凝重。她捏緊了傘，仿佛已經做好了隨時離開的準備。道不同不相為謀，這個道理她還是懂的。

“我不會幫你們殺人。”

“那就不殺。”高杉的鬼兵隊已有不少人潛入保護將軍的隊伍中，桌面上正攤著幾份由他的手下傳來的密報。將軍打算分好幾條路線進行逃逸，到底那一條線的才是真正的將軍呢……？還是哪一條都不是呢？這真是一道不錯的選擇題。

想不殺，那就不殺？！內海伊澄瞥了眼高杉晉助，這家夥葫蘆裏賣什麽藥？

“不讓你殺人，把他抓住就可以了。你只要將其制服，其他的事不用由你親自動手。”

“不行，這和當幫兇有什麽區別？我不會幫你們傷害無辜的人。”千春站起來，正要走出房間。手剛觸及門把，就聽到了高杉的笑聲。

是那種令人覺得毛骨悚然的尖笑。

“真是天真啊，你。難道你以為在這個時代，可以用不流血的方法推翻所有不公正嗎？醒醒吧，愚蠢的少女！沒錯，我是一頭野獸，只想要破壞。可作為正義一方的你們，說著動聽的話，堅守著你們的道義，最後又獲得了什麽呢？不要再妄想著在戰爭年代用和平的方式獲勝了，如果真的要說誰有錯，那錯的就是這個血腥陰暗的世界。以暴制暴，我並不覺得我的方法有什麽錯。”

“……”

千春沈默了足足三分鐘，又折回去坐下。

“我明白了。我決定通過這次的行動，好好地看看我們之間到底誰的觀點才是正確的。我會協助你們，但我不會殺害無辜，也只會按照我的意志去行動——這是我的底線。”

靜靜觀察一切的內海伊澄長籲一口氣。高杉和他姐姐一樣，都極其擅長把話說到對方的心坎上。也正是他身上有這種大將的風範，才會吸引那麽多能人為他賣命。千春雖沒有馬上讚同他的想法，但也起碼暫時同意幫忙了。

“你的弱點太明顯了。”高杉拿起酒杯，卻並沒有喝下去的意思。這個男人，從骨子裏透出一種難言的孤獨。“你所向往著的東西，很可笑——也不是說不能夠實現，而是它單靠你一人的力量去實現，是不足的。我不討厭你這樣執著的家夥。可是，你太過執著它，到最後你所追逐的東西又有沒有變質呢？這點誰知道呢？”

千春凝視著高杉晉助的眼，想從裏面看出些什麽。華麗是他的表象，傲骨與仇恨支撐這他生存，就連孤獨也成了他的習以為常。這樣的男人，有著不被大部分人所理解的抱負，有著冰冷掩藏下一顆瘋狂且熾熱的心。這樣的家夥，眼裏所看到的世界，到底是什麽樣的呢？是如他所說的，是一個腐敗的世界。還是——只是一片虛無呢？

“高杉君，那你呢，你現在所追逐的東西，真的沒有變質嗎？”

“這些對我來說很重要嗎？”他擡起頭，聳肩，笑得一臉不屑，“我只需要記住破壞，把一切都破壞殆盡。這樣就足夠了。”

他說不討厭執著的家夥，大概是因為他也是個執著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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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喲，小丫頭你這次沒有再半路跑掉了嘛。”到了晚上，千春意外地見到了阿伏兔。他只是草草地和她寒暄了一句，就把手上的公文袋摔到神威面前，“拜托了提督，不要再任性地跑出來接著把公務都丟給我啊！你偶爾也要體諒一下老年人的身體狀況，大叔我這副脆弱的身子骨可不能太勞累啊。”

神威穩穩地接住公文袋，“阿伏兔這次總算沒有叫錯了嘛，也算是有進步。”

“快給我找對重點啊你！”阿伏兔心累，“我們的人已經潛入得差不多了，艦隊後天出發，出發前你就給我安分點。對手是伊賀的忍者，是一群沒有接觸過的家夥呢……你可別興奮過度了啊，提督大人。”

“怎叫我不興奮呢，阿伏兔。這可是很久都沒有碰上過的、真正的戰場。光是這麽一想，就已經讓我熱血沸騰了。在這次的戰場上，可以碰到很多有趣的家夥吧。真是期待啊，與他們一戰，用他們的鮮血開出一道強者之路。”

難掩的興奮和著強烈的殺意。

千春默默地推門走出去，不再聽他們說話。她曾以為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是他們都不敢確定自己對對方的感情是喜歡，可到了後面，她又知道了他們真正該解決的問題是二人都不肯退讓這件事。如今，他先退了一步，說他可以偶爾方面一點腳步等她跟上去。那好吧，她試著又踏上與他相同的道路。

但結果呢？

這不是她想走的路。

愛一個人也許需要妥協，但一定不是一味地退讓。他們的道路已經出現了分歧，這是不爭的事實，她也不會強迫自己再往這條路上走。但是，她也不想從他身邊離開啊，她並不想這麽輕易就放手。

千春深呼吸一口氣。她也是時候該為了自己的事而勇敢一次了。

“我說團長，你真的有在聽我說話嗎？”

“是是。”

“你根本沒在聽對吧！”

“是是。”

再推開門的時候，神威正坐在桌子上晃著腳，隨口答應阿伏兔的話。阿伏兔則一臉急躁地拿著資料在神威耳邊不斷地絮絮叨叨。聽到開門聲，兩人不約而同地向她的方向望去。她吸了一口氣，忽略自己因為緊張而變快的心跳聲。

“神威，聊聊吧。”

也許是她的表情太認真，房間裏的氣氛忽然僵住了數十秒。神威動作利落地跳到地上，拍拍手上的灰，“可以啊。計劃的事，阿伏兔你要和晉助好好加油哦。^_^”

“……夠了！不要趁機把責任都推到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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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是夜晚，夜兔終於可以不用隔著一把傘仰望天空。二人並肩坐在屋頂上望天沈默著。神威在等千春先開口。她把手放在身體兩邊撐著，微涼的晚風總算讓她的心平覆下來。

“你不是說想知道我這段時間來都做過些什麽嗎？我現在就講給你聽。”

她頓了頓。

“我告別了千夏之後去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在一次任務中，我幫助了一對父子，也是在那一次的任務，我認識了瞳想。於是，我的旅途又多了一個同伴。她聒噪活潑，和我是相反的性格。我和她一起經歷了各種各樣的事情，也殺過很多人。有罪大惡極的罪犯，也有破壞村莊的怪物。我到現在都不知道惡的標準該怎麽定才能比較公平，可瞳想說我們殺的人，至少在他死的那個時期就是惡。”

“可我呢，我曾經也是惡，如今就是變成善了嗎？既然我也可以變成善，那那些被我殺掉的、稱之為惡的家夥，是不是也可能會變成善呢？也許他也有一顆向善的心，只不過是被我扼殺了。我偶爾也會這麽想。”

“誰是對，誰是錯，我也開始分不清了。知道的只有，幫助了別人之後，心暖暖的，非常高興。看到他們的笑臉，即便只是普通人，還是會覺得非常滿足。拯救了心靈之後，無論是救人的人還是被救者，都會由衷地感受到快樂。我開始理解楠夏和千夏的心情了，我也想成為像他們一樣溫柔又強大的人。”

“所以，對不起。我並不想和你走上相同的道路，我有我想走的路，這一點我沒辦法妥協，沒辦法像小紫一樣默默地陪你走那一條孤獨的王者之路，對不起。”在他面前說起那個已經不在的少女，還是重逢後的第一次。此時的她想起小紫死前的最後一個笑容，內心依然刺痛。

“神威，你被深深地愛著啊。小紫她說，背叛了你很抱歉，那麽拿她的命來抵過，這樣就可以了吧。”她擡頭望著天，努力不讓眼淚掉下來。她死去的朋友啊，是個愛得如此單純又熱烈的女孩，那個女孩甚至不奢求對方會回應自己的感情，真是個傻瓜。

她笑了，就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她為了什麽而笑，“說實話，我到現在還是不能理解她的愛。大家都說愛情是自私的，她是用什麽樣的心情愛了你這麽久呢。而我，如果遇上和她相同的狀況，我也能做到像她一樣，為所愛的人放棄一切嗎？”

他不言不語，始終是安靜地聽著她說話。

把這些都說出口後，千春反倒覺得輕松了不少。她側過頭去，認真地註視著身邊的少年。從最初並不美好的初識到各種重逢，他們每一次似乎都在打架。到底是因為什麽喜歡上他了呢？這種問題誰知道啊。只要知道自己的確是喜歡著他，就足夠了。

“神威。”她的笑依然是那樣——偷偷地抿著嘴角，笑得不張揚，反而更顯得有些含蓄得過分，卻又能讓人從她這小小的笑容裏感受到莫大的溫暖。她的笑，像極了第一縷春風，還混雜著冬日的涼氣，卻還是能溫暖了被冰凍了一個季節的大地。

“我知道，你認為這是無聊的感情，你並不想被它所牽絆。如果你希望，我會馬上離開，不再出現在你的視線裏。可有些話，我還是想告訴你。”

她垂下眸，把手搭在他的手上。

他的手很冰，而她願意去溫暖他。

“雖然我無法和你走上同一條道路，但我還是願意在你感到累的時候陪伴你，即便你並不需要。你對我是什麽感情，你不屑回答也沒關系。你認為我說這些話很可笑，甚至認為我已經不值得你期待，所以想殺掉我也沒關系。”

他因她的這番話有片刻的失神。

“我想啊，神威，我很喜歡你。”

四周安靜得不像話。告白之後，心跳得飛快，甚至也不敢擡頭去看他。她與他的手還交疊著，也許他並不喜歡。這樣想著，她默默地把自己的手拿開，“這些話你不用放在心上，我只是想告訴你而已。嘛，就這樣吧。”她聳肩，試圖露出一個看上去並沒有那麽僵硬的笑容。

如她所想，他沒有回答。

已經得到了答案，和想象中的一樣。既然已經說出來了，那也沒有什麽遺憾可言。她不再說話，翻身跳下屋頂。

也不是第一次失戀，可不知道為什麽，心依然會感覺到痛。又是一場不會得到回應的愛戀，這一次她喜歡上的人，字典裏沒有“愛情”。

“我不需要有人從我身後註視著我，我所看到的只有眼前的人與事。”他的聲音從她背後傳來。

她停下腳步，深呼吸了幾次才回應他，“……我知道。”他是什麽樣的人，他所追逐的是什麽，她都知道。他不該有弱點，所以他是不會也不能去愛她。他從不會回頭看，他只需要一直前進就夠了。

可即使是這樣，她還是喜歡啊。

明知道這並不會有結果，她還是忍不住地喜歡啊。

“怎麽，你現在連回頭看我的勇氣都沒有了麽？情感，真的是會讓人變弱的東西……”

“現在，唯獨現在就夠了。”千春出言打斷他的話，“唯獨現在不要看我，也不要逼我看你！就讓我保留一點點自尊都不可以嗎？我說過了，如果你覺得心煩，我可以消失。”

淚再也止不住地落下。

唯獨現在……唯獨現在不希望他看到她的臉。她希望落在他眼中的最後一個自己，是笑著的。這大概是失戀後的女孩最後的驕傲吧。

“哭了？真是麻煩吶。你也好，笨蛋妹妹也好，媽媽也好，女人果然都是麻煩又奇怪的生物。明明都是脆弱得因為一些小事就會哭泣的家夥，而且感情還很多餘……”他用力地拽住她的手，在她錯愕之間緊緊抱住她。

抱得太緊，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你是你，和紫不一樣。”他的手輕輕地拂過她的發，是與這擁抱截然相反的力度，輕得仿佛他再用力一點，就會把她弄碎。這種矛盾正如他對待她的態度，既表現得不屑她的感情，又不許她離開。

這樣任性的家夥說，她和小紫是不一樣的。

她可以理解為，他……是在安慰她嗎？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裏程碑！這是裏程碑！這是裏程碑！

重要的話說三次

BGM-君に屆け...—— MAY'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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